16歲本是花季，可小俊(化名)沒有校園時光，沒有情竇初開，甚至連說話都不會，伴著他的，是一根生銹的鐵鏈，一頭鎖著他，一頭固定在重重的石墩上。

母親林玉桂看著他，淚眼婆娑，“他有自閉癥，不看住就亂跑，還有暴力傾向”。她對鎖住兒子感到無比內疚，又擔心他出事，更擔心他傷害別人。

鎖住小俊，母親很內疚，卻又無可奈何

在漳州南靖縣和溪鎮林中村，這個住在破舊瓦房的家庭覆蓋著陰云。林玉桂腿腳殘疾，丈夫打工每月不足3000元，還有一個8歲的女兒要養。小俊6歲確診自閉癥后，他們四處求醫，可治療費用讓他們漸漸無力承擔。

他們擔心兒子，也擔心女兒，“萬一哪天我們不在了，女兒就要面對一切，說不定一輩子就拖累了”。

小俊把杯子都摔壞了，只能抓著壺喝水

鎖鏈少年的一天

昨天清晨5點多，隨著“咚咚”的聲響，林玉桂一家醒了。這是他們特別的叫醒方式，小俊只要醒來，就會在床上用力蹦跳，聲響在六七平方米的小瓦房里震得人難受。

林玉桂趕緊跳下床，一瘸一拐著，要把小俊拉到院子另一側的過道里，肩上挨了一個又一個拳頭。打開鎖鏈，套在小俊的脖子上，鎖住，這樣的動作已經重復了四五年。鐵鏈的另一邊，是一塊幾十斤重的石墩。

小俊很難靜下來，坐一會兒就蹦蹦跳跳，手舞足蹈，一會兒拍墻，一會兒摳臉，一會兒拍地板，嘴里叫個不停，卻沒人聽得懂他在說什么。隨后，他蹲在墻角，用手挖墻，斑駁的土墻上，已經被他挖了一個大窟窿。

臨近中午，天氣晴好，林玉桂將小俊拉到家門口，想讓他透透氣。可是，他突然狂躁起來，把路邊的竹架子推到，又把竹竿一節節摔爛，拿起一個廢箱子向人砸去。渴了，他拿過一把鐵壺直接喝，“杯子都被他摔壞了，只能用這個了，”林玉桂搖了搖頭。

旁邊，十幾名村民指指點點。“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他們早已習慣了，一開始我也很心痛，現在別人怎么看，我也習慣了。”一邊說著，林玉桂拎出一小桶水，抓住小俊的雙手用力刷洗，“要吃飯了，手總得洗干凈”。可小俊搶過飯碗，一邊拿勺子狼吞虎咽，一邊直接用手抓肉吃。

一整天，小俊不停地折騰，母親不斷收拾殘局。晚飯后，林玉桂幫小俊洗完澡，要帶他去睡覺。但小俊依然很興奮，在床上蹦蹦跳跳，一不留神，他就跑出房間，四處亂竄。林玉桂舉起一捆舊電線，佯裝要打，他才收斂一些。“每天都要拿著，像教訓畜生一樣，實在沒辦法了，才打一下。”

一直折騰到晚上12點多，小俊才躺下，但林玉桂不敢放松，“半夜一聽到什么聲音，他就又起來折騰了”。

無可奈何的決定

鐵鏈綁了多久，林玉桂記不得了，大概是小俊十一二歲時開始的。

當時，小俊跑出去，一輛小車開過，“我都看到小車撞到他的衣服了，好在及時剎車”，她說，兒子根本不懂得避讓車輛。

更讓她擔心的，是怕兒子傷人，“就在差點出車禍那幾天，我聽說有個精神病人殺死兩個鄰居，就很害怕兒子會不會跟他一樣”。

小俊的表哥說，他們發現小俊有暴力傾向，“他經常到處亂跑，經常會拿石頭砸人，最恐怖的一次，跑到豬肉攤，隨手操起肉攤上的刀就往有人的地方甩了出去，幸好沒傷到人”。

“五六歲的時候，他就會到處亂跑，去小賣部里，自己喜歡吃什么就搶，大一點會到人家菜園里四處翻滾，人家辛辛苦苦要賣的菜，都被他搞爛了。”一開始，大家都不知道小俊怎么回事，經常有人來告狀，要林玉桂賠錢。隨著年齡的增長，小俊的暴力傾向越來越明顯，家人每天都心驚膽戰，除了用鐵鏈拴起來，他們也沒有辦法了。

心力交瘁的母親

小俊一家現在住的房子，是丈夫林宗華祖上留下來的。林宗華的兄弟早已搬出去了。這座破舊的瓦房，一到雨天就滴水，墻上多處破裂，長了青苔。家中的床被小俊踩爛了，現在的床是嫂子不要了，拿來加固的。

林玉桂腿腳不便，三級殘疾。丈夫在附近的茶場打工，月收入不到3000元。昨天中午，林宗華回家吃飯，不怎么說話。林玉桂知道丈夫心里苦，“男人的淚流不出來，都往心里吞了”。

想當年，小俊1歲時，他們發現孩子沒有牙牙學語，大約到了3歲，他們開始帶小俊求醫。“6歲時，他在福州被確診為自閉癥。”林宗華夫婦陪著小俊在福州做康復訓練，4個月下來，效果不錯，他能說一些基本詞匯，但治療費加上房租，家里很快負擔不起。林玉桂根據醫囑，在家為小俊做康復訓練，但要做家務，幾次懷孕、流產，小女兒出世，時間實在不夠用，小俊又漸漸失去了語言能力，并且越來越狂躁。

“我想過很多假如，假如我們能早點發現他的問題，假如我當時能再多借一些錢，能再多花些時間幫他做康復訓練，也許今天會不一樣。作為父母，我們真的很內疚。”墻上那面破碎的鏡子，映出林玉桂淚濕的雙眼。

不知所措的未來

小俊的妹妹小婧(化名)今年8歲，長得很漂亮。她總是遠遠地看著哥哥，不敢靠近，“我今年過年叫媽媽買了個孔明燈，許了個愿，希望哥哥的病能快點好起來。”家人沒有跟她解釋什么是自閉癥，在她幼小的心靈里，一直存在著希望。

想到兒女，一直沉默的林宗華最終還是開口了，“我們總不能鎖他一輩子，如果哪一天我們老了，管不住他了怎么辦?如果我們不在了，他該怎么辦?女兒現在還小不懂，以后她就要面對這樣的壓力，說不定，一輩子就拖累了”。

昨天下午，海都記者把小俊的情況反饋給南靖縣民政局陳局長。陳局長說，小俊是登記在冊的二級殘疾人，如果接受治療，除了新農合報銷，還能有民政部門的醫療救助。“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他有暴力傾向，是屬于肇事肇禍的患者，我們要和鄉鎮、公安等多部門聯合，來研究他的解決、治療方案。”

從事自閉癥兒童治療的漳州啟能康復中心張老師說，目前，漳州沒有一家自閉癥治療機構能收治小俊，這些機構一般收治9歲以下的兒童，以7歲以下為主，從初步了解的情況看，小俊的情況較嚴重，生活無法自理，不會正確表達自己的情緒，因此常常選擇一些暴力方式，目前可以采取家庭康復，父母親花時間來引導，首先讓他生活能自理。“不過具體情況還要實地了解，我打算和另一位老師去他家，看看能不能幫助他”。

(記者 周楊寧 白志強 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