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搖醒刺桐城——與泉州市古城辦主任李伯群對話
“飛機從天空飛過,云朵就暈了。5000人從巷子走過,古城就醒了。”
今日泉州網12月17日訊 (記者 吳沿)幾天前,白巖松對泉州的點評瞬間刷爆了朋友圈的熱潮,也再一次激起了海內外泉州人內心深厚的古城情結。
昨天,第二屆“泉州海絲古城徒步穿越活動”再次給安靜的古城街巷帶來了節日般的熱鬧。14400多位報名者只有5000人可以參與,3選1的參與比例,足見人們對古城的癡迷。
古城、鯉城、刺桐城,不管她叫什么,“南北一條街,東西兩座塔”的古城,“此地古稱佛國,滿街都是圣人”的古城,就像與生俱來的烙印一樣,深深地鐫刻在每一個泉州人的心靈深處,也許不常常想起,可一旦想起,也許就會淚流滿面。
古城,是泉州人的驕傲,也是泉州人的背負,沉寂、衰老不該是這座曾經令世界驚嘆的城市的標簽。于是,泉州市成立了古城保護發展協調小組,下設辦公室,為古城之困境破局。
李伯群,走馬首任古城辦主任。令人難以置信的是,當時,他的另一個身份是泉州市執法局局長,而今轉崗市旅游局局長。選中他,不僅因為他在城建規劃方面的工作歷練,更因為他成長于古城的街巷,深受古城文化之浸潤,骨子里有古城人的不羈和豪氣,也有古城人的堅守和懷念。
古城不僅要保護,更要發展,古城辦可謂任重道遠。這是怎樣的一座城呀,李伯群又該從哪切入,才能讓古城不朽又重生?近日,筆者與他有了一場對話。
上篇:這是怎樣的一座城?
“泉州為中世紀時,世界第一大商埠。蓋宋元時代之上海也。泉州南門外晉江畔,即當時之黃浦江西外國租界也。余在昔研究中西交通史,得知泉州為中古東西文化交換地點、中外貨物輸出輸入之中心地。”1926年10月31日至11月3日,著名中外交通史專家張星烺這樣評價泉州。張星烺何許人?著名地理學家張相文之子,時任廈門大學國學研究院代理主任、二次翻譯《馬哥勃羅游記》。在他那篇著名的《泉州訪古記》中,張星烺坦言:“余昔久聞(泉州)其名,惟因居北方,未得機緣以來探訪。今是親往調查,誠大快事也!”
聽到這樣的評價,是不是有一種振聾發聵的感覺?是呀,曾經的輝煌,似乎太遙遠了,人們觸手可及的、津津樂道的,更多的是身邊俯仰可拾的南音、南戲、南拳、南建筑,那是古老的中華傳統文化在泉州的絢燦綻放。李伯群說,這并不是古城的全部,不信,可以再聽聽專家們的意見——
世界文化遺產保護專家、中國古跡遺址保護協會副主席呂舟因申遺結緣泉州數十年,他所知道的泉州份量可是不輕:世界上不少人認為,中國作為世界上唯一一個始終延續、從未間斷的文明古國、農業古國、大陸國家,未曾對世界的海洋文明發揮過影響。而存留于泉州古城隨處可見、成熟又豐富的“海絲”遺存不容質疑地告訴人們,從10世紀到14世紀,通過海上絲綢之路,泉州用瓷器、絲綢、茶葉等創造改變著世界的生活方式,不遺余力地推動了世界海洋文明的發展。時至今日,沿印度洋到波斯灣,到紅海、到東非,甚至在歐洲博物館里,哪里沒有發現泉州瓷器的遺存!泉州瓷器無處不在的身影和遺存就足以證明古老的中國曾實實在在地影響過人類文明的發展。
對泉州這樣的惺惺相惜,還來自遙遠的阿拉伯世界。1999年12月,敘利亞文物總局局長穆哈欣·蘇爾坦博士到西安出席世界文化遺產交流大會。此行,他期待能在西安找到古代中國與阿拉伯貿易交往的遺存,可在西安城轉了幾圈,幾無所獲。國家文物局的專家建議他來泉州看一看。起初,穆哈欣•蘇爾坦博士不以為然,認為作為古代大都會的西安不過如此,泉州還能有什么?誰曾想,泉州的清凈寺、圣墓,開元寺的飛天樂伎、九日山的祈風石刻,每到一處,穆哈欣•蘇爾坦博士都十分驚訝。他怎么也想不到,在遙遠的中國東海邊,居然保留有這么多宋元時期與阿拉伯人交流的東西!當年陪同其參訪的原福建省文物局局長鄭國珍回憶說,穆哈欣•蘇爾坦博士一看到泉州海交館里那么多鐫刻著古阿拉伯文的石碑,便情不自禁地高聲誦讀起碑文來。他告訴鄭國珍,面對這些石碑,就感覺是走在自己的家園,與遙遠的祖先進行著心靈的交流。
泉州古城之別名刺桐城,頻頻見之于《馬可·波羅游記》《和·德里游記》《馬黎諾里奉使東方錄》《拔都他游記》,具言為世界第一商港。盡管從19世紀20年代至20世紀20年代整整100年,外國學者圍繞“zaitun”是不是“刺桐”“刺桐港”展開激烈的討論,百年之后,泉州大量的歷史遺存和中外學者的縝密考證,終于為泉州拂去歷史灰塵,以至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及國際學術界對絲綢之路中國方面的綜合研究中,至今流傳著“北有敦煌、南有泉州”這樣一句話,也保留著敦煌、泉州這兩個重點研究方向。
“中外貨物輸出輸入之中心地”“中古東西文化交換地點”,從更高層次、更大格局看,這才是古城泉州的真面目。李伯群說,6.41平方公里的古城,無處不在的歷史遺存,至今仍舊默默地記載著這樣的地位,也默默地在等待著一個能讓它們重光于世的機會。
下篇:輕輕搖醒刺桐城
千年古城,至今尚存,因為保護早就開始。1926年張星烺來泉州考察時,就發現“泉州遂日形凋零,今日尚能維持,不致如邯鄲、洛陽之凄涼者,南洋華僑不忘故鄉之力也”。
圖片來源泉州申遺辦
時光荏苒,改革開放以來,泉州最令國家文物部門稱道的就是整個城市還顧不上制訂城市總體規劃時,就先有了古城保護規劃。這個規劃至今已有近30年,不論房地產開發怎樣如火如荼,也不論街區改造的沖動如何一浪高過一浪,古城保護尤如禁區,我自巋然不動。而今重設古城辦,就是要接過前人的接力棒,更全面、更有力地保護古城,并力爭發展古城,重煥古城生機。
“古城提質、新城聚人”的城市定位,給了古城辦更明確的作為方向。然而,偌大古城又從哪入手?李伯群誠惶誠恐。他這樣告訴記者,觸摸古城,就得像郎中給老人家號脈一下,不能伸手抓來就號脈,而是得在號脈之前,先搓搓自己的雙手,把手搓熱了,再給老人搭脈。激活古城,同樣得溫和著來,“運動式”的上來就是“三斧頭”可不行,別弄不好古城未興,卻落下終身遺憾。溫和的細火慢燉也許沒那么快見效,但只有這樣千年古城才經得住。李伯群至今還記得這樣一件事:幾年前,有一稿尚待討論的《西街改造規劃》,被公布到網上,結果,瞬間引來一片罵聲。李伯群視之為警鐘,激活古城得慎之又慎。
也正因為這樣,古城辦雖然成立了一段時間,仍不太起眼,這里修復一棟陳光純故居,那里整理出蘇廷玉故居,再將之作為古城“潤物無聲”系列展覽、社區營造培訓、文創藝術、古城展覽等空間,使之重生,稍稍找回一些往昔家弦戶誦、滿街圣人的感覺。待人們慢慢接受了這種方式后,李伯群才開始策劃些“有聲響”的動作。
比如,去年“618古城文化徒步”——以年輕人喜歡的徒步形式,將人氣導入沉寂的古城巷陌。這一活動,受到了年輕市民的青睞,也得到了古城保護者的認可,因為它找到了一個契合點:泉州的歷史和文化從來不僅僅存在于博物館內,而是彌漫在街頭巷尾、厝邊頭尾之中,俯仰可拾。古城徒步,就是以泉州歷史文化為背景,以古城巷弄為特色,吸引全民參與體現活態文化的過程。
今年,第二屆“古城文化徒步”更為火爆,不僅串起了古城范圍內府文廟、開元寺、清凈寺、天后宮和德濟門遺址等7個古泉州(刺桐)史跡申遺點,也串起了眾多特色古街巷,通過徒步活動領略古城街巷肌理,讓人們有機會與千年的古城文化來一個面對面的最直接的交流,吸引更多的人群走讀古城。
不僅如此,古城辦千方百計善待古城、呵護古城,終于在今年的國慶節期間,把龐然大物般的公交車請出了中山路(涂門街至鐘樓段)。在古城中,中山路算是年輕的后來者了,得益于華僑之力,民國初年,泉州建起了南洋風格的騎樓建筑。熟悉的紅磚白石,黃金分割比例構筑的街巷格局,輔之以名人故居、蒼天綠樹,那熱鬧的、閑適的、靈動的中山路,才是人們念念不忘的“南北一條街”。當長達7米、躁動不止的公交車粗暴地駛入時,中山路原有的味道被沖擊得蕩然無存。
既要方便廣大市民的日常出行,又要摒棄公交車的“粗暴”駕駛,古城辦聽取了愛城人的建議,公交停運,電瓶車上路。也許落在紙面上,只是簡單的一句話,可背后大量繁瑣、復雜的協調工作是一言難盡,畢竟這是牽一發動全身的事。還好,古城的市民深明大義,還好,今天的政府從善如流。而今,100多輛招手即停的電瓶車溫柔地穿梭在古城街巷,變成了古城一道新的風景線。
古城保護應該與市民的生活相結合,這是李伯群堅守的一個理念。他認為,泉州的古城保護不只是簡單地將閩南民居模型式地匯聚于某個空間之中,而應該是活態的、帶著煙火氣的,真實可感的原生態的古城生活概念。在這樣的空間里,每逢初二、十六照樣要燒金紙、敬土地,每逢冬至,照樣要搓圓子、敬祖先。功夫不負有心人,泉州的城南片區被文化部批準為全國唯一一個活態展示閩南文化的街區——閩南文化生態園。這個孕育出中國古代啟蒙思想家李贄的古老街區、這個蘊藏著宋元明清四朝古城門遺址的古老街區,被賦予了新的歷史使命……
不僅如此,《泉州市市區內溝河保護管理條例》制定通過并實施在即、《泉州市中山路騎樓建筑保護條例(草案)》的制定審議、鐘樓中山公園片區交通減負方案的提出,住建部城市“雙修”(生態修復、城市修補)試點工作即將全面展開等,都是人們牽掛古城、呵護古城、善待古城的用心之舉。
溫和不粗暴,務實不急躁,泉州古城辦正在輕輕搖醒刺桐城。也許相較千年的古城,這個辦公室實在太年輕了些,然而,“這恰是泉州科學、精心呵護古城的新起點,從這個意義上說,人們該為之點個贊。”李伯群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