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坎讀書

          2020-06-02 08:36:17 來源: 今日泉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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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象坎讀書

          作者:胡舜文

          象坎有東西兩村,兩村辦有學校,叫象坎學校。這是一所完全學校,我的小學、中學,就是在象坎學校讀的。

          學校辦在東西兩村中間,我們叫大祠堂的地方。東西兩村都姓胡,這是兩村的宗族祠堂。記得我很小的時候,見過一本泛黃的胡氏宗譜,記載著我們祖上幾輩人脈絡。具體內容,已經沒有印象了。后來,我曾做過簡單考證,我的祖上,與陳姓同祖,后獨立出來姓胡,從河南南遷至安徽,再從安徽遷至浙江金華、麗水,再到臺州一帶。去年,東村堂哥舜標,經過艱難考證,明確我們祖上,是從麗水縉云胡村鄉(現改名湖源鄉)上坪村遷來的。我們村最早的宗譜記載,象坎始祖叫胡伯淳,定居象坎西村后,伯淳祖寫下了“處州來到象龕山,少年英雄不等閑。伯仲東西分卜宅,水如玉帶嶺如環。”這首詩,非常具象。從詩中看,“象坎”本名,應為“象龕”,“坎”是后人用了“龕”的諧音。

          學校所在的大祠堂坐南朝北,很是氣派。北邊五間,每一間立柱,都有一人合抱大,村里人叫五間面;東西兩邊是廂房,北邊是個大戲臺。父親告訴我,原本大祠堂是個合院,因為這里要辦學校,拆了北邊的圍墻,造了一排校舍,才成了我上學時的樣子。小時候,父親與我們說起大祠堂,十分自豪,說大祠堂,是臨海出西鄉最大的祠堂之一。

          上學第一天,是我的小姑金蓮帶我去的。小姑是父親五個兄妹中最小的一個,讀過初中。她有個很要好的同學,叫胡蘭仙,東村人,在學校里教小學,我很小的時候,常常見到胡老師到我們家,與小姑一起紡棉花、打毛衣,親密無間。我上了學,成了胡老師的學生,她教我們語文。上學前,小姑教我認了幾個字,算是有點基礎,上學后,語文學得更好一些,再加上胡老師與小姑的關系,對我也寵愛些。只可惜,我的小姑在我小學第二學期開學不久,就跳進永安溪自盡。那天,剛結婚不久的小姑,從她夫家郁郁寡歡地回到家里,與家里人話別后,就不見蹤影,剛好在老家探親的堂叔堯連,最后在溪里水牯潭上,發現已經漂浮水面上的小姑。第二天,我在自己語文書的扉頁上,發現小姑寫的“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八個字,這應該是小姑決意離開這個世界前,對我的囑托與期望。

          印象中,小姑有文化、又漂亮,不理解正是青春年華的她,為什么如此決絕地離開我們。長大了才知道,小姑是出于對婚姻的反抗。我奶奶受親上加親觀念影響,在小姑很小的時候,就把她許配給家在鄰鄉小海門的她表哥,近親結婚,缺少愛情,小姑一直反抗著,可最終難違母命。結婚那天,我是坐大客車,陪著小姑去的,這是我人生第一次坐車子,車往前奔馳,而行道樹好像往后倒退,所以記憶特別深。小姑走了,可她寫在我語文書扉頁上的八個字,卻始終伴隨著我,成為我上進的重要動力。

          胡蘭仙只教了我們2年,三年級時,張素珍接任教語文。張老師40多歲,個頭不高,說話輕聲細語,上課像母親哄自己的孩子。她給我們上課時,善于用本地語言,解釋課本上的生冷詞句,同學們都聽得有味、好記。比如她講“突然”這個詞,說突然就是“麥零頭”(音)的意思,我們一下子理解了詞意,因為“麥零頭”是她的口頭禪,我們一聽就理解。還有,她很重視作文,每周都會給我們布置作文題目。她還重視書法,把“寫大字”當作一門作業來布置。那時候流行交白卷、反潮流,我們這學校也好像受了點影響。有次張老師又給我們發大字本,供寫大字用,班上有個叫胡正朋的同學,領到大字本后,在第一頁上寫下“大字本不要,壓要不行”幾個字,張老師批評了他,他竟然站了起來,大聲頂嘴,張老師很委曲,眼淚汪汪,很是無奈。

          學校的校長叫張英方,個子不高,總拘摟著背,村里的人,都叫他張老頭。其實,張老師年紀不大,只是身體有疾。他是教我們唱歌課的,很有威嚴。他就很重視社會課、實踐課。每年,他都會組織我們搞“小秋收”,就是上山下地采野果、挖草藥,賣到鎮上收購站。然后,用“小秋收”換來的錢,買一批圖書回來。學校里有個圖書館,很多書就是通過“小秋收”添置的;他還組織了學生“夜呼隊”,每天晚上,同學們從村東到村西,從這家門口到那家門口,高呼“小心火燭”等口號;春、秋季節,他會組織我們春游、秋游。印象最深的一次,他組織我們步行近10里,參觀仙居縣括蒼水庫長達二三千米的涵洞,向我們講解,這涵洞現在可以走人,以后是用來灌水的。

          學校離我家不到一里路,路不長,但上學的路,留給我的記憶很深。晴天的日子,這路還好走,雨雪天氣,步行就很艱難。因為家里窮,買不起雨傘、水靴,我經常是赤著雙腳,戴著斗笠上學,大雨天,還穿著父親穿的蓑衣到學校。冬天赤腳太冷,父親幫我做了一付高翹,可這一里多路,走高翹實在太難,所以用了一二次,也就放棄了。盡管很苦,但讀書還是十分用功的。父親天天監管著,常念叨“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更記著小姑在我書頁上寫下的八個字,覺得她是天天盯著,看我讀書用心不用心。因此,小學幾年,我的成績一直在班里名列前茅,還連續被選為學習委員。三年級時,我得了麻疹,村里人叫“出麻”,不能見光見風見雨,在家里休學了一個多月,期末考試時,依然考了個全班第一,老師要我“跳級”,級沒跳,卻讓我在學校里、村子上出了名。

          小學畢業,我繼續在這里上初中。鄰近的齋坦、下利、新串、柏枝岙、林高山,與我們村一樣,都在永安溪南,背靠括蒼山脈,一水相隔,交通不便。這些村的孩子,初中也都在象坎上的。我們讀初中時,正是“文革”高潮。當年,對“文革”理解不深,只是聽二叔堯袖、堂叔堯做說些外面發生的事,因為他們上高中時,搞過“大串聯”,與人一起上過北京,見過世面。溪對面白水洋鎮上,也讓我時不時感受到濃濃的‘文革’味,經常聽父親說,鎮上有“大聯司”、“大紅總”等兩派,經常搞武斗,也幾次聽到從鎮上傳過來的槍聲,聽到誰誰誰被槍打死的消息。可能是因永安溪相隔,我們這邊,是非常安靜的,好像“文革”是世外的事,學校也是這樣,沒有受到大影響,老師還是很認真的上課,學生還是很認真的讀書。盡管當年初中只讀兩年,但老師們留給我的印象,都十分深刻。

          教我們英語的,是朱云飛老師。因為我的堂叔堯做,當年被推薦到杭州大學英語專業讀書,耳濡目染,讓我早早對英語有點感覺,但學起來,依然很難,朱老師教給我們一個學英語的方法,就是對單詞讀音,用漢字去注,這讓我們這群山腳下的孩子,覺得英語并不難學。教我們數學的,是李宏祥老師,他把抽象枯燥的數學課,講得形象生動。有次上課時,他講南極的熱,說若到了南極,拉出一條狗,不到一分鐘,狗就被熱死,狗肉也被熱熟了;講北極的冷,說若在北極撒泡尿,這泡尿馬上就成了一根冰柱子,讓我記憶猶新。最讓我喜歡的,是語文老師章茂法。因為我作文寫得好,幾乎篇篇被他當成范文,不但要我抄好張貼教室墻上,還要我自己朗讀給同學聽,讓我的虛榮心,得到極大滿足,更培養了我對作文的興趣。初一時,他還推薦我做學校里的圖書管理員。圖書雖然不多,但有連環畫,有當年流行的小說,還有《水滸傳》等名著,我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圖書館里的這些書,被我翻得爛熟。張英方校長盡管僅教過我唱歌課,但印象也十分深。最深的一次,是我初中畢業這年的清明節后,他組織學校里的師生開大會,會上,他給我們讀報紙,是關于當年北京天安門事件的。他是帶著感情讀的,讀到動情處,曾是聲淚俱下。

          這些老師,這些事,盡管離現在已經近五十年,但回憶起來,恍如昨天,足見他們在我人生中的作用。俗話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在心里,我對他們一直懷著深深的敬意,愧疚的是,初中畢業后,這些老師,卻是大多沒有再見到過,更是基本上失去了聯系。只在六七年前,在臺州醫院,遇到了張英方校長。當時,我是去醫院探望父親,他是在醫院陪護他老伴。張老師背更拘摟了些,但不見老態,仍很精神。幾十年未見,他竟然能叫出我的名字。也正是這次見面,才得知他的拘摟,是早年嚴重胃病造成的。

          初中畢業后,我進入白水洋中學讀高中。后來我考上了大學。高我二屇,也是象坎學校出來的胡正武,考上了杭州大學。雖然我考得比正武還差些,但我們倆,先后是雙港區的文科狀元。在我之后,也有五六位出自象坎學校的學生,考上了大學。當時,很多人說我們象坎風水好,出的大學生多。而我要說,不是我們象坎風水好,而是我們象坎學校好,象坎學校的老師好。只是很可惜,在我初中畢業后第二年,象坎學校停辦了初中,再過五六年,小學也停辦了。大祠堂空了幾年,后來租給一個溫州人辦廠,因污染環境,村民們有意見,廠子搬走。大祠堂從此一直閑置著,沒人打理,日漸破落,每次我回家路過,心中總有種錐心的痛。

          2020年5月29日

          作者簡介:

          胡舜文,男,浙江臨海人,中共黨員,1962年8月出生,1983年8月參加工作,在職大學學歷。中華詩詞學會會員,臺州市詩詞楹聯學會顧問。高級記者,臺州廣播電視電影集團總編輯。

          [責任編輯:林春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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