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育鈞在人民日報的歲月
保育鈞在人民日報的歲月
文/人民日報高級編輯 吳長生
在全國兩會,在各種論壇,在媒體上,他充分利用所有場合,以自己特有的風格和犀利的言語,對經濟發展大勢,對深化體制改革,對民營經濟生存環境,不斷發出響亮的聲音。
上世紀80年代,初進人民日報沒多久,就知道了保育鈞的名字。他那時是科教部的第一主任(為給年輕干部壓擔子,原來的科教部主任凌建華擔任了第二主任),還不滿40歲,是報社最年輕的正主任。那時報社大院里,沒人稱官銜,由于保育鈞年歲不大不小,稱“老保”“小保”都不好聽,于是“大保”的稱呼就在報社流行開了,而且他長得又高又壯,叫“大保”名副其實。大保還有一個鮮明的特點,就是做派大大咧咧,說話響如洪鐘。這也與“大保”的稱呼相吻合。
進報社后,我先在農村部,1986年以后又在農村部與工商部合并的經濟部工作,與大保不在一個部門,加之80年代中期,他又調離編輯部門,擔任了編委會委員、秘書長,因此在90年代初之前,我們接觸并不多。90年代初,已經擔任副總編輯的他先是分管了一段時間經濟部,而后又分管總編室,我們才有了比較密切的工作交集。
那幾年一些人堅持極左觀念,對新聞報道控制很嚴,對已經取得的改革開放成果隨意否定。但在大保的領導下,我們農村報道依然堅守著基本的底線,就是寧可少說、不說,也絕不亂說,絕不給農村改革與發展添亂、給農民兄弟添堵。而抓住時機,我們就為保護改革成果、繼續推進改革鼓與呼。大保果斷拍板、勇于擔當,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記憶中,在保育鈞那里,所有關于改革與發展的稿件,從沒被打過回票。諸如繼續穩定和完善家庭聯產責任制、正確對待進城務工農民、繼續鼓勵個體私營經濟健康發展、在市場經濟下不能固守“手中有糧心中不慌”觀念而應根據市場需求引導農民調整結構等等敏感問題上,他都旗幟鮮明地支持,并為此承擔風險。有幾次有關穩定農村政策、個體私營政策的稿件,都在他值夜班時被安排在頭版頭條位置發表,對排除錯誤思想干擾,穩定民心產生了巨大作用。
1994年年中,我受命到上海籌備創辦人民日報《華東版》,10月,大保被確定兼任華東分社社長,從此我們一起度過從籌備到正式創刊的一年多難忘時光。其實,大保的這個社長,是“替補”的。報社起初是想讓周瑞金副總編輯兼任華東分社社長的,因為老周在上海工作多年,人、事都熟悉,困難相應會少得多。沒想到報社領導在向中央主管新聞宣傳的領導匯報后,領導明確表達了這種意見:中央調周瑞金同志到人民日報社,是為了加強你們的評論和理論工作的。創辦《華東版》,各種事務肯定很多,讓他兼分社社長肯定要牽扯很大精力,中央的意圖就落空了。他讓報社另提人選,于是大保做了“替補”。在工作需要之際,大保痛快地聽從了組織召喚。
大保一上任,便進入了緊張的最后沖刺階段,大到版面設計、廣告招攬,小到設備調試、生活安排,他都要過問。試版開始,他就從早到晚地盯在辦公室,和大家一起商量版面,研究稿件和標題;和大家一樣吃簡單的盒飯。遇到休息日,在宿舍里,作為老大哥的他,就把住在一棟樓里的小同事們吆喝到一堆,集體做飯改善生活。大保是長江北岸南通人,擅長制作魚丸。他先把從菜市場買回的鮮魚剝皮、剔刺,然后剁成細細的肉醬;加齊調料后,再用筷子快速攪拌,直到“上勁兒”。擠魚丸,是關鍵技術。只見他抓起一把魚肉醬,輕輕一擠一撥,滾圓的白魚丸便源源不斷落入水中,不裂不散,隨著開水上下翻動。大鍋的魚丸湯做好后,大家爭相搶食。那不雅的吃相,經常把辛苦好一陣的大保,引得開懷大笑。還有幾次周末,大保帶著“單身漢”們到附近的郊縣去放松,看看湖,走走鄉間小道,吃吃農家飯。晚飯后一起打撲克,被“捉豬”的他,照樣接受懲罰——鉆桌子。生活中與大家打成一片的大保,沒有一點兒官架子,就是一個嘻嘻哈哈的大朋友。這一形象,長久刻在參與《華東版》創辦人的心中。
兼任華東分社社長期間,大保還分管著報社另外幾個部門,正式創刊后不久,他看出報已經基本步入正軌,就結束了在上海“緊盯”的日子,開始“兩頭跑”,更多時間是在北京忙。但每次到上海,他都不是走馬觀花地“視察”,而是實打實地指導辦報,看大樣,出題目,還親自帶著記者到一線采訪。一些記者,至今記著大保,這位人民日報副總編輯兼華東分社社長,帶他們采訪有關一個紐扣商店搬遷事件的情景。
由于職務顯赫,大保到基層也遇到過一些官場“慣例”。一次我陪他到華東某省農村采訪,座談結束后,鄉鎮企業的一位領導請大保為企業題詞。大保推脫不掉,便認真地揮毫寫下了幾個大字。隨后,企業家也循例給大保送上了一個裝有“潤筆”的信封。大保一時沒反應過來,打開信封一看,立即退了回去。對方繼續往大保手里強塞,并說這是慣例,是稿費;大保則堅決不要,并很認真地說,我的字不值錢,如果再給,我就把那張紙撕啦!接著哈哈一笑,此事就此打住了。
令人沒想到的是,與大保共事剛剛一年多一點兒,情況就發生了變化。1996年初,報社突然決定,保育鈞不再兼任華東分社社長,社長職務改由周瑞金兼任。怎么才過一年,就調換華東分社“主帥”呢?變故原委很快透露出來。大保一向口無遮攔、直來直去,為此得罪了一些人。據說這次被調出人民日報,就是因為幾句“不受聽”到話。是那位一年多前反對老周兼任分社社長的領導發出的“換帥”指示。
大保事后講述了他那段“自謀職業”的經歷。起初,組織部門要把他以“交流”的名義調往江西,大保以“年齡太大,不宜交流”為理由拒絕了;于是就開始自己找接收單位;數月后,保育鈞被全國工商聯接納,當了工商聯副主席。一個副部級干部,自己找接收單位,聞所未聞,大概僅此一例吧。
得知大保的新職務后,為了寬慰他,我曾開玩笑地說,您這次轉行可真有意思,是從拿紅筆、藍筆,變成拿剪子、筷子。大保開始沒反應過來,我接著解釋說,用紅筆、藍筆是改稿子、簽大樣;用剪子、筷子,是剪彩、吃飯啊!他這才搖著頭笑了起來,那笑中明顯帶著苦澀。
大保調出人民日報,我1999年赴香港常駐,與大保見面的次數明顯減少,但投身另一領域的他,很快又綻放出耀眼的光彩。在全國兩會,在各種論壇,在媒體上,他充分利用所有場合,以自己特有的風格和犀利的言語,對經濟發展大勢,對深化體制改革,對民營經濟生存環境,不斷發出響亮的聲音。
我在上海華東分社工作期間,大保特地叮囑他的夫人張瑞霞大夫(在報社醫務室工作),經常到同住報社院內30號樓的我家看看,幫助解決困難。得知我愛人身體較弱,張大姐不時打電話問寒問暖,在我愛人生病時,她端著熱粥、帶著藥,爬上六樓探看。
去年11月29日張大姐因心臟血管瘤破裂猝然離世;時隔半年,大保又匆匆而去。好領導,好同事,好朋友,好大哥,好大姐,你們的肉體雖然走了,但你們的精神、魂魄永遠活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