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鄰居冒用身份、背負吸毒盜竊罪名13年,中學宿管員終獲清白

          2021-12-15 09:20:36 來源: 揚子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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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恢復清白后,感覺自己又重新‘活’了過來…… ”

          今年45歲的阿都是四川涼山州越西縣一所中學的宿管員,雖從未犯罪卻背負吸毒、盜竊兩項罪名的案底長達13年之久,直到今年才終于恢復清白……

          時間回到2008年,阿都突然收到北京西城警方寄來的一紙“逮捕通知書”。但那時,他從小到大連越西縣都沒出過,以為“警方搞錯了”,隨手將信扔了。不料,三年后,鄰居沙馬回村后,承認自己在北京因入室盜竊被警方逮捕,為掩飾前科冒用了阿都的身份信息。紅星新聞記者了解到,沙馬曾于2008年被北京西城區人民法院以盜竊罪判刑1年6個月。

          由于兩家是鄰居,阿都和沙馬又從小一起長大,情同兄弟,因此阿都得知真相后雖很生氣,但念及鄰居之情沒有追究對方,將此事放在了一邊。然而,此后10多年里,他頻繁遭遇警察盤查,從單位被帶走接受尿檢,原因就是他是“吸毒人員”,還曾“犯盜竊罪”。這讓一家人在老家村里一直抬不起頭,甚至不敢回村!村民的非議、在單位的難堪、家人受牽連……阿都逐漸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想要為自己洗清冤屈,但沙馬回村一年后去世,此事已“死無對證”。

          無端的罪名,一背就是10余年!這期間,阿都因不堪非議和壓力曾兩度自殺輕生,幸被家人及時發現制止。直到2019年9月,經北京西城警方核查糾錯,阿都的名字從吸毒人員數據庫中移除。然而,吸毒案底消除,但盜竊判決已生效。北京西城檢察院接到阿都申訴后,受案復查確認他被冒用身份。今年6月,北京西城區人民法院作出再審裁定,將原審判決中涉及的“被告人阿都”及其身份信息全部更正為“沙馬”。7月27日,北京西城區檢察院召開公開答復會,當面向阿都宣讀法院裁定,為其恢復名譽。

          至此,阿都背負13年的兩項罪名,終于徹底“清除”!如今,阿都重獲清白之身近半年,仍在學校從事后勤工作。近日,他接受了紅星新聞記者獨家采訪,講述了13年來無端“背鍋”的心路歷程,以及“洗冤之路”的曲折幕后……

          阿都接受紅星新聞記者采訪

          “蹊蹺來信”:

          突然收到北京警方“逮捕通知書”

          他以為“警方搞錯了”,隨手扔了……

          45歲的阿都,出生在涼山州越西縣越城鎮的一個小山村,這里距離縣城只有幾公里,一條水泥路直通村里。雖然村里很多人修了新房,但是常住的人并不多,大多人外出務工,或是搬到縣城居住。

          12月7日,紅星新聞記者看到,阿都家的大門緊閉,家里空無一人。阿都的堂哥說,阿都一家很少回村里,他一直在縣城打工,妻兒也跟著他到縣城居住,“這個事情(背負罪名)對他們一家影響挺大的,以前在村里都抬不起頭,所以他們不愿意回來。”

          在越西縣城一所中學門口,紅星新聞記者見到了阿都,帶著鴨舌帽的他皮膚黝黑,臉上始終帶著微笑。阿都說,他在這所學校工作了近20年,學校宿管員、保安都干過,“感謝學校提供工作,在我最困難的時候,都沒有讓我走。”

          2002年,為了生計,阿都在這所學校開始做臨時工,成為一名宿舍管理員,一家人的生活過得平靜而適意。然而,2008年一封突如其來的“逮捕通知書”,讓阿都背負了13年的“罪名”。

          阿都回憶,那是在2008年的二月份,老村長有天來學校找到他,稱他有一封“逮捕證”(逮捕通知書)在派出所,還說是北京寄來的。“我當時都懵了,根本不懂什么是‘逮捕證’,我都不想去拿,后來村長反復勸說,我才答應去的。”

          第二天,阿都趕到派出所拿到了這封信,一看上面的名字確實是他的,還有家庭住址、門牌號等信息。信件里面有一份“逮捕通知書”,是北京西城警方發出的。阿都心想,自己連越西縣都沒出過,怎么可能到北京,這是不是搞錯了。

          拿到“逮捕通知書”后,阿都有些莫名其妙,認為和自己沒有什么關系,就隨手就將其扔了。此后,阿都回到學校繼續當宿管員,以為這個事情就這樣過去了。

          然而,事情的發展超出了他的想象……

          阿都接受紅星新聞記者采訪

          真相揭開:

          鄰居在北京因盜竊被抓獲刑

          回村承認冒用他身份,“他死了,就想著算了”

          大約三年后,2011年,阿都的鄰居沙馬突然從外地回村,這封蹊蹺的“逮捕通知書”背后的真相才被揭開。

          當地村民回憶,沙馬回村后,就有人說他吸毒還在外面犯了罪,“他回家時已患了重病,走路都不行了。”在村里,阿都和沙馬是鄰居也是發小,兩家相距僅二三十米遠。

          “我們是從小玩到大的,他的父母和我的父母關系很好,有幾年他的父母在外面做小生意,他經常在我們家吃住。”阿都回憶,由于自己年長,就把沙馬當弟弟對待。后來,沙馬外出打工,他們才見面少了。

          沙馬回村后,阿都忙于學校的工作,就讓妻子去看望他。在探望的過程中,阿都的妻子隨口提起丈夫曾收到過一封“逮捕通知書”,沒想到沙馬毫無隱瞞地承認,是他在北京因入室盜竊被警方逮捕,為掩飾前科逃避累犯從重處罰,冒用了阿都的身份。

          在聊天中,沙馬還向阿都的妻子承認,2008年他在犯案后,在民警核查身份時,他謊稱自己是阿都,并說了阿都的身份證信息、家庭成員等重要信息。阿都的妻子回憶,當時她得知這個消息,騎了一個多小時自行車到學校,將真相告訴了丈夫。

          這時,阿都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的身份被鄰居沙馬冒用了,“我還是有點生氣,但想到畢竟是鄰居,我們兩家的關系也不錯,加上當時沙馬病重,已經活不久了,我就想著算了。”大約一年后,沙馬去世了,阿都心中仍有芥蒂,沒有參加他的葬禮。

          阿都坦承,得知身份信息被冒用后,他也沒引起重視,“我一直也沒出過縣城,也沒有警察來找過我,似乎也沒有什么影響。”隨著沙馬的病重去世,阿都也沒管這件事了,“不想再跟一個去世的人計較了。”

          不過,此事遠沒阿都想的那么簡單……

          阿都接受紅星新聞記者采訪

          多年困擾:

          因無端罪名多次被警察帶走尿檢

          家人抬不起頭,曾不堪非議壓力兩度欲自殺

          2016年,阿都從越西縣前往新疆處理親戚的后事,這也是他第一次走出大涼山。正是這次經歷,成為阿都一家困擾的開始。

          阿都回憶,2016年11月,他的二嫂在工地上意外墜樓去世,他第一次出遠門給二嫂家處理善后事宜。去的時候是包車,還沒有什么影響,回來的時候是坐中巴車,在一個檢查卡點上,民警要求車上的人出示自己的身份證。

          一起去的十幾個人都陸續通過了,但民警將阿都的身份證放在儀器上時,就發出了警報。“警察說我有吸毒、盜竊的前科,當時我的心砰砰地跳,心頭慌得不得了。警察對我進行了盤查,我說我在我們老家當宿舍管理員,沒有犯過罪。”

          后來,警察就把阿都帶到值班室做了登記,還讓阿都做了尿檢,看到結果是陰性才放行。雖然順利地回到了老家,但是阿都的心情有些忐忑不安,“我意識到問題可能有點嚴重。”

          這僅僅是一個開始。阿都回憶,大約在2017年,派出所民警來到學校,讓他到派出所接受尿檢,因為他成了登記在冊的吸毒人員。“沒過多久,派出所又來了,這次警車直接開到校門口讓保安叫我出來。于是,我又去派出所做了尿檢。”

          “有次學生看到警察把我帶走,有些學生就在議論,這個宿管大叔在外面犯過事,還吸過毒,這讓我覺得很難堪。”阿都說,好在他在學校工作了十多年,校方和同事都知曉他的為人,知道他沒去過北京,因此沒有開除他。

          不僅如此,阿都背負的案底還影響到家人。“回老家后,有同學就嘲笑我家孩子,說你爸爸吸毒,還偷過東西,不要和我家孩子玩。沒過兩天,妻子又聽到別人說,他家丈夫是吸毒犯。”這讓阿都非常苦惱,“在村里根本抬不起頭。”

          而且,他還聽別人說,如果家長有案底,以后孩子升學或工作都可能受影響,這更令他擔心。阿都說,他是一個很要面子的人,感覺到自己的名譽受損,但是又無可奈何,“也不知道該找誰處理這件事情。”

          “有時覺得,活著受不了這個氣,就想死了算了,我自殺過兩次。”阿都稱,第一次在宿舍用磚頭砸過自己的頭部,頭上砸出一條口子,后來在醫院縫了三針;第二次,準備用菜刀割腕自殺,好在母親及時發現并制止,“如果晚兩分鐘,我可能都沒命了。”

          覃馨熠(左一)帶著阿都、沙馬的母親來到北京警方說明情況

          “蒙冤”13年:

          女民警帶他赴京說明申訴

          警方核對檢方復查,吸毒盜竊兩案底徹底清除

          為了消除自己的案底,阿都也曾作出過努力!他曾找到沙馬父母,講述了自己的遭遇和受到的困擾。沙馬父母多次向他道歉,并表示如有需要愿全力配合。

          “后來,我問其他人怎樣才能消除案底,他們給我說案底是在北京留下的,只有去找北京的辦案機關,可是我都沒去過北京,應該找誰呢?”阿都的困擾在2018年迎來轉機,四川省遂寧市公安局的女民警覃馨熠被派到了阿都所在村莊,開展駐村扶貧工作。

          在入戶調查過程中,覃馨熠從村干部口中了解到阿都的情況,她決定幫助阿都申訴糾錯,并聯系北京警方說明了阿都的情況。2019年7月,覃馨熠和同事帶著阿都、沙馬的母親,并攜帶材料來到北京西城警方說明情況,這是阿都第二次出遠門。

          在北京,警方采集了阿都的指紋信息、進行了核對,確認阿都確實被沙馬冒用了身份,警方將阿都是吸毒人員的身份信息糾錯提交公安部審核。2019年9月,阿都的名字從吸毒人員數據庫中移除。

          當阿都得知吸毒案底被刪除后,他高興得一夜未眠。

          雖然吸毒案底清除,但盜竊判決已生效,公安機關無權更改,想要消除這項犯罪記錄,就需要法院改判。對此,警方建議,檢察院是法律監督機關,可以找檢察院申訴試試。于是,覃馨熠又帶著阿都來到北京,準備去檢察院試試。

          2020年12月,北京西城檢察院刑事申訴辦案組收到了阿都的申訴材料后,確認阿都2008年被西城法院以盜竊罪判處有期徒刑1年6個月,系被鄰居冒用身份所致,而且這個犯罪前科對他的工作和生活帶來了巨大困擾。西城檢察院受理該案件后開展了全面復查。

          不過,沙馬服刑出獄后已經病故,這也給案件辦理帶來了困難。因此,專案組通過和西城警方協作,調取了2008年盜竊案中留存的指紋信息,與阿都本人的指紋信息進行比對,確認不同一。而且,原案中被告人尿檢結果呈陽性,而阿都本人并無吸毒史。

          辦案組據此確認,原案系被告人身份信息錯誤,依法應對錯誤判決予以糾正。審查結果確定后,辦案組第一時間向西城法院發出再審檢察建議。

          2021年6月,北京西城區人民法院作出再審裁定,將原審判決中涉及的“被告人阿都”及其身份信息全部更正為沙馬。

          今年7月27日,北京西城檢察院召開公開答復會

          法院的刑事裁定

          指紋對比說明

          重獲清白:

          “感覺重新‘活’了過來”

          摘掉“罪犯”帽子,是最好的新年禮物

          今年7月27日,北京西城檢察院召開公開答復會,當面向阿都宣讀了西城區人民法院裁定,當場為阿都恢復名譽。背了13年的兩項罪名案底,至此徹底 “清除”,阿都高興地不停抹淚,向檢察官鞠躬致謝。

          辦案組還了解到,阿都和妻子共撫養四個子女,家中唯一的收入來源就是阿都做宿管員的工資,而阿都又因被誤判有犯罪前科隨時面臨失業風險。由于犯罪前科的存在,阿都不能利用寒暑假時間外出打工補貼家用。

          “犯罪前科和吸毒記錄對阿都本人造成了極大的精神壓力,他甚至因此有過自殘和自殺的行為。”辦案組向阿都本人詳細介紹了國家司法救助制度,明確檢察機關可通過國家司法救助途徑幫助阿都緩解因案致困的現實困難。經過聽證,西城檢察院確定為阿都發放5萬元司法救助金。

          從北京回到老家后,阿都見到家人喜極而泣,他抱著母親說,“你撿到一個新的兒子了,以前那個被冒用的‘阿都’不在了。”回老家幾天后,阿都就收到了5萬元司法救助金。“我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也不懂法,這筆錢將用來教育子女。”阿都表示,他特別感謝覃馨熠警官和西城檢察院的柳青檢察官,她們對他的幫助很大,“我想讓兒子的當警察,當覃警官一樣的好警察。”

          目前,覃馨熠已回到了遂寧工作。阿都告訴紅星新聞記者,以前他每次都怕外出,怕經過治安卡點,現在案底徹底清除后,再也不怕了。“有機會我還想去看看覃警官,她就像我們的家人一樣,我把她當妹妹了。現在只要逢年過節,我也會發信息問候她。”

          11月20日,在涼山越西縣老家,阿都一家殺了年豬,他與親戚朋友相聚,慶祝彝歷新年的到來,這是他恢復清白后,迎來的第一個彝歷新年。阿都告訴紅新聞記者,能夠摘掉“罪犯”的帽子是最好的新年禮物。

          目前,阿都仍在學校從事后勤工作,每天充滿了干勁。“心頭的煩惱沒有了,干什么都不覺得累。”阿都說,回來后的幾個月,每天的心情都不錯,感覺自己又重新“活”了過來……

          阿都向檢察院送錦旗致謝

          檢察院為阿都發放司法救助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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