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網不是吃素,中科院也頂不住

          2022-04-18 20:18:31 來源: 扣丁書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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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該郵件稱:在多輪艱苦談判后,CNKI數據庫依然堅持接近千萬元的續訂費用,給出的集團組團方案在成員數量、單家價格方面條件相當苛刻。

          通知CNKI科技類期刊和博碩士學位論文數據庫無法下載的郵件

          中科院負責此事的工作人員通過媒體證實此事屬實,但知網在回復另一家媒體則表態情況“不屬實”。

          究竟是知網暫停中國科學院對CNKI數據庫的使用權限不屬實,還是中科院無法承擔千萬級別的續訂費用和“苛刻”的續訂條件不“屬實”,細節仍有待分說。

          不過,此前已有多起高校中斷知網服務的消息傳出,同類事件的數次發生顯示,知網訂購費用對各高校經費預算的壓力,是存在的。

          “每年都有(壓力),每年都有漲價。”廣東一高校圖書館數字資源建設負責人告訴南風窗,“每個學校策略有差異,但都希望漲價少些。”

          做學術、科研的人,對中國知網不會陌生,它是國內最大的知識數據庫,自稱“中國知識基礎設施工程”。但作為一家商業數據庫,知網做的是學術生意。

          同方股份公司財報顯示,2021年上半年,同方知網主營業務收入4.9億元,毛利率高達51.3%。

          近年來,知網飽受爭議,批評主要集中在:壟斷高收費、三方利益分配不合理、版權爭議、過度商業化阻礙了學術傳播。

          知網貴在哪?

          貴,是人們對知網的第一個抱怨。

          對個人用戶來說,知網期刊論文的收費標準是0.5元/頁,以國內經管領域權威期刊《經濟研究》為例,單篇文獻頁數在15頁上下,單獨下載需要支付7.5元。碩士論文15元/篇,博士論文30元/篇。

          評估這一價格是否合理,我們需要一個參照系。

          對比來看,個人下載方面,知網、維普和萬方的價格基本處于同一水平;

          如果跟ScienceDirect(外文學術出版商Elsevier旗下數據庫)相比,中國知網的標價并不算貴。

          知網和同類數據庫的價格對比

          不過,需要特別說明的是,ScienceDirect數據庫并非是全部收費,它設有5種訪問級別,分別是開放獲取(open access)、開放存檔(open archive)、全文訪問(full text access)、僅有摘要(abstract only)、禁止訪問(no access),其中前三項無需付費,只有后兩項需要付費才能獲取全文。

          其中,包括250種完整出版物在內的超過120萬篇文章可開放獲取,比例占到總數的7.5%,《Lancet》《Cell》等頂級期刊的文獻可以免費下載。

          對于在校師生來說,“知網論文貴”的問題表面上并不存在,因為學校財務預算會買單兜底,訂購知網數據庫的使用權限。但背后,是過去多年里,校方和知網因價格問題的多起矛盾。

          2013年底,云南省多所高校停用中國知網,起因為中國知網各數據庫大幅漲價,聯合采購項目談判陷入僵局。2016年3月,北大出于同樣的漲價原因,續訂談判期間一度貼出“可能停用知網”的通知。

          2016年3月31日,北京大學圖書館貼出的關于“中國知網可能中斷服務”的通知

          檢索中國政府購買服務信息平臺顯示,2013年以來,各科研機構訂購知網數據庫項目的成交價格在幾十萬到數百萬不等,比如2022年,復旦大學的采購價是82.5萬,清華大學是188萬。

          南風窗從知網銷售人員和高校負責數據庫采購的工作人員處了解到,價格的差異首先取決于購買的子庫方案,不同單位根據自己的需要從知網上百個子庫中進行選擇。

          同樣尋找參照系,以華南地區某211院校為例,2019年的一份圖書館數據庫采購項目公告顯示,知網數據庫成交價格為110萬,比上一年度漲了7萬,相比之下,超星、萬方的成交價依次是10萬和10.3萬。

          至于此次身為科研單位的中科院,傳出遠高于高校、“近千萬級別”的知網續訂費,前述采購數據庫的負責人提供了一個參考角度:“(郵件)底下有提到成員數量,要看全院包括哪些單位與用戶。(不同于)北大(等高校)是一個經費獨立核算單位,中科院比較復雜,在全國各地有很多科研院所。”

          “知網作為最大的中文數據庫是獨一無二的,價格方面漲確實在漲,在老師、學生還有學校各項建設需求下,圖書館的現有經費非常緊張。但學生有需要我們也要盡力滿足,價格就不是首先考慮的問題。”負責廣東某高校圖書館數字資源建設的劉強(化名)告訴南風窗。

          漲價是國內外各大學術數據庫的基本走向,區別只在于上漲的幅度,這一幅度體現著數據庫的底氣。

          “關鍵在于收錄內容的權威和全面,數據庫不做全是沒有價值的。”浙江傳媒學院編輯出版專業教授杜恩龍對南風窗表示,和國內其他數據庫相比,知網的收錄更為全面。

          漲價是商業利益驅使,而接受漲價則是因為對數據庫的依賴。而這一切動向,都與數據庫市場的壟斷相關。

          “如果不買數據庫,那么很容易就會跟最前沿的學術動態脫節。對很多人來講,知網數據庫是獲取科研信息的重要途徑。”杜恩龍告訴南風窗。

          另有調查顯示,國內醫學科研成果,對于Elsevier數據庫的依賴程度達到了49%。“如果我們不買數據庫,我們每年的醫學科研成果就可能減少一半。你想這不很可怕嗎,你敢不買嗎?”杜恩龍告訴南風窗。

          也就是說,購買者是“卑微”的,商業數據庫作為賣方,從來都不太需要擔心價格。

          灰色的版權

          中國知網出身不凡。

          據企查查,知網全稱為同方知網數字出版集團,由《中國學術期刊(光盤版)》電子雜志社有限公司等五家企業組成。其中上述公司由清華大學主辦,主要負責知識資源的組織與采集、資源產品策劃與設計、內容編輯與產品出版,擁有CNKI數據庫的總體和內容編輯版權。清華控股有限公司是其控股公司。

          知網最初得到關注,在于1995年,時任清華信息公司總經理王明亮提出一個全文數字出版系統的設想——CAJ-CD(交換、處理、檢索、評價文獻數據的技術規范),適應了學術界對數字出版的需要。

          相比傳統紙質出版,數字出版的效率更高,無論在獲取科研信息、發表學術成果、影響力傳播方面都是如此。于是,學術界和期刊界積極合作,參與數據庫的建設,就有了今天最大的中文數據庫知網。

          但是,隨之而來的很多新問題,比如數字出版牽涉的著作版權和知識產權保護,多年來始終備受爭議。直至今天也沒有得到妥善解決。

          由于新的數字版權制度規范還未形成,目前主要是知網這樣的平臺掌握主動權,讓“低買高賣”得以持續多年。

          作者投稿,被學術期刊錄用和紙質出版,期刊雜志社再將文章授權給知網,這是數字出版的一般流程,也是知網文章來源的主要路徑。在這一過程中,創作者、學術期刊、知網平臺都是利益的相關方。

          知網從學術期刊獲取文獻的成本很低,有的只是象征性地一年支付幾千或小幾萬塊錢,這并不能減輕期刊自負盈虧的壓力。

          “現在很多學術期刊不敢不讓知網轉載,因為一旦在網上檢索不到你期刊的文章,那影響力會因此下降,轉載之后還能擴大名聲,錢在這時候不是主要的。”杜恩龍告訴南風窗記者。

          2020年3月2日,知網發布延長免費服務期與新增服務項目的公告,稱將繼續提供免費服務到2020年4月3日

          不同于愛思唯爾、斯普林格等是學術出版機構,但都擁有在線和印刷版期刊可以形成競爭,也不同于科學網(Web of science)是一個通向不同數據庫的學術文章檢索平臺,知網既掌控了絕大多數數字出版的渠道,也具備相比國內競品更健全的文獻檢索和分發的功能,因此面對原創作者、學術期刊都有了更大的話語權。

          學術發表需求旺盛,增加了知網的價值,低成本則是知網毛利率較高的一個重要原因。

          2018年同方股份的半年度報告里,曾專門透露了同方知網的毛利率為58.83%,要知道,就連以高附加值著稱的蘋果公司,毛利率也沒超過40%。

          在此基礎之上,圍繞版權的爭議卻始終沒能得到很好的解決,利益分配的合理性也積累了不滿。

          “中國知網轉了我六七十篇文章,我從來沒有收到它的轉載費用,期刊也沒有支付過。”杜恩龍曾在一次博覽會上見到知網的人,詢問過這件事,對方告訴他知網上有一個按鈕,可以點擊查看,操作申領,但他并沒有找到。

          南風窗記者登錄知網頁面,只在頁面最底端,一個名為“版權公告”的小五號灰色字樣里找到一個“學位論文稿酬通告”,而這份通告的發布時間是2016年10月。其他類型的稿酬如何申領暫未發現。

          知網上關于學位論文稿酬的通告,而這份通告的發布時間是2016年10月

          這份通告中提到:被知網錄用出版的碩博士學位論文,作者可聯系知網領取稿酬,學位年度2008年以后的博士論文著作權人,可一次性獲得面值400元人民幣的“CNKI網絡數據庫通用檢索閱讀卡”和100元人民幣現金稿酬,碩士論文著作權人對應的是300元的閱讀卡和60元現金。同時,錄用之后不限制作者在其他渠道發表。

          根據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的一份《使用文字作品支付報酬辦法》,原創作品的基本稿酬標準為每千字80-300元,改編作品每千字20-100元。

          一篇碩士論文的字數一般不少于3萬字,博士論文的字數要求通常不低于10萬字。如果按照這一辦法,知網支付的學位論文稿酬遠遠低于上述標準。

          南風窗詢問到3名學位論文被知網收錄的碩博士生,但他們都表示不知道有這項通知,也從未收到過稿酬。其中一名碩士畢業生只記得,自己曾經簽署過一份學位論文使用授權書,其中就包括允許學校將論文收錄進數據庫。

          對于稿酬,另一名負責碩士學位事項的某211院校輔導員給予南風窗的回答也是“沒聽說”。

          如果上面說的這些只是圍繞版權的不太合理的利益分配,那么2017年,文著協訴中國知網侵犯會員汪曾祺著作權糾紛案,知網則構成了侵權。

          2017年7月,在諸多會員投訴中,文著協選取汪曾祺《受戒》一文起訴知網,在未獲得作者許可,也沒支付稿費的情況下,上傳文字作品,侵犯作者網絡信息傳播權。

          2018年,法院一審認定知網侵害著作權人的信息網絡傳播權,應承擔相應的侵權責任,賠償萬元損失。知網之后兩次上訴,均被駁回,法院維持原判。

          2017年,中國文字著作權協會起訴知網侵犯汪曾祺著作權。2019年6月26日,文著協官網發布公告稱終審獲勝

          頗為無奈的是,這一案件掀起的水花之下,是更多人的被迫忍氣吞聲和不了了之。學術評價體系的外部因素影響下,很多作者為了發表、收錄、引用的結果,一些期刊為了提升自身的學術影響力,而不得不放棄對著作權益的維護。

          從這一角度來說,知網的爭議,還有包裹在版權之下的學術評價問題。

          付費不等于保護知識產權

          付費是知識產權保護的一種手段,但問題是,由誰付費,以及保護誰的知識產權?

          事實上,這種保護,本身就是一把雙刃劍。

          “知識產權保護,不是我們本土的產物,而是來自西方的一種制度。這種制度保護的是知識創新者的利益,保護的是知識發達國家的利益。也就是說如果你是窮人,你沒有錢買這個數據庫,那你就沒有權利享受人類的最新科研成果,從人類共同進步的角度來講就是一個悖論。”杜恩龍對南風窗分析道。

          對知網和ScienceDirect這類商業數據庫來說,吊詭的地方就在于,豎起了付費墻,但這道墻未必如我們所愿,起到應有的版權保護作用,有時反而一邊侵害著著作權人的利益,另一邊低買高賣,把一批人拒之門外。

          ScienceDirect首頁

          這樣的付費墻,逐漸被人質疑。

          于是有一種聲音出現了:我們需要沒有付費墻阻隔的科學,任何好奇的公眾都可以自由且無限制地取用學術成果。

          2006年,在瑞典成立了一個海盜黨,這個政黨關注知識產權的相關議題,主張改革版權法、廢除專利、尊重隱私。

          關于版權,它的創始人、IT企業家Rick Falkvinge有十分激烈的看法。

          他認為,現行的版權制度已經過時,不應無止境地限制知識共享。版權法的原意就是制造壟斷,而不是為了保護作者。如今分發資訊的成本極低,壟斷是毫無必要的,專利制度也和鼓勵創意無關,使用專利的多為大型公司所用,它的存在是科技進步及個人自由的最大障礙。2011年,一個為訪問者提供免費的學術文獻的網站,Sci-Hub出現。

          一位哈薩克斯坦研究生亞歷山德拉·埃爾巴金因為獲取學術論文的成本過高,成立了Sci-Hub。他運用特定帳號,每天從各大學術出版網站下載文獻,并從后臺更新上傳到Sci-Hub網站。

          目前,網站聲稱收錄了超過8000萬篇論文,每天為訪客提供數十萬份文獻。其首頁寫著:致力于清除科學道路上的一切障礙。

          當然,Sci-Hub也沒能逃過侵權的指控。2015年,Elsevier向紐約地方法院提交訴訟,指控Sci-Hub侵犯著作權,要求網站永久關閉并支付賠償。

          2017年6月,法院裁定Sci-Hub向Elsevier賠償1500萬美元的侵權損失,但Sci-Hub沒有資產,它的運營者也沒有意愿支付這筆賠償。事實上,Sci-Hub仍然運行至今,只不過是以被封禁和重新上線的游擊戰術存續著。

          Sci-Hub首頁

          英國倫敦帝國學院的結構生物學家Stephen Curry2017年6月在《Nature》的一篇評論中感慨道:“Sci-Hub顯然是非法的,但是它在學術界內部和外部如此受歡迎的事實,是許多人對學術出版現狀感到沮喪的征兆。”

          這份沮喪背后的疑問是,新創造的知識應該走向哪里,誰來支付版權,誰能共享,如何實現它的價值最大化?

          另一束光

          打破知識壁壘,另一個切口提供了一束光,得到了多國認可和支持——由政府或公益基金資助的科研項目,研究結果也應由納稅人免費獲取。

          在歐洲,這一設想被起名為S計劃。

          這樣的倡議是對現有學術出版制度的挑戰,更是對學術商業性和公益性的一次調整。

          事實上,現有國內大學或科研機構的科研項目中,不少得到了政府經費資助,比如國家社科基金、自然科學基金、教育部課題資助等,但多數科研成果并沒有在正式渠道免費下載。

          納稅人資助的科研項目,卻成了出版商設置訪問權限并借機賺錢的工具,這種公益性為商業做嫁衣裳的合理性也引起不小的質疑。

          2012年,中國社科院建立了國家哲學社會科學數據庫,推進學術資源的公益使用、開放共享,公眾可以免費下載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的論文成果,但其影響力仍然無法和知網相抗衡,缺乏商業驅動是原因之一。

          如果沒有商業運營的介入,學術傳播未必會比現在更有效率、更有秩序,這是知網和Elsevier的成功之處,也是我們接受商業規則的理由。可一旦這種商業性阻礙了人類智識和創造力的自由傳播,就可能造成知識私有化的不平等,這是我們不愿意看到的。

          “技術讓知識越來越便宜,而壟斷讓價格越來越昂貴。”2020年兩會期間,全國政協委員、上海市教委副主任倪閩景關于“知網”提案的一句話就已經引起網絡討論。

          倪閩景在提案中所建議的,是把中國知網納入政府購買服務,一部分功能(比如瀏覽和下載論文)供國內用戶免費使用,另一些服務(如論文查重、論文引用檢索、大數據服務等)繼續收費。

          不少人為這個建議點贊,希望在行動中推進。

          政府買單,有利于打破知網的壟斷局面,增加公共服務,而保留付費項目,則考慮了知網的盈利需要,兼顧了公益性和商業活力,雖有難度,但不失為一個好的設想。

          知識產權的保護,也許需要商業規則,但回歸學術與知識本身,我們更傾向于把它看作一種公共財產。

          提出知識共享,并非是設想一個信息烏托邦,而是希望開拓一片能將先行者的思維成果最大化的土壤。

          標簽: 數字出版 學術期刊 著作權人 知識產權 知識產權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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